【柳氏医派】柳少逸:读史记论扁鹊——扁鹊罹难仓公获罪的反思

复健王  复健王的自留地  2022-12-17 15:55:44

     【按】秦越人以高超的济世之术,神奇的愈疾之法,构建了中医学术体系之雏形,创建了扁鹊医学流派,成为亘古至西汉集中国医学之大成者第一人,从而确立其为一代宗师的地位,所以成为太史公在《史记》中立传的医学界第一人。(柳少逸)

读史记论扁鹊

——扁鹊罹难仓公获罪的反思

“老子曰:‘美好者,不祥之器,’岂谓扁鹊等邪?若仓公者,可谓近之矣。”

  《史记》中,太史公司马迁为扁鹊秦越人,仓公淳于意二人立传,并合为一篇。是有一定的用意的。在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中言道:“扁鹊言医为方者宗,守数精明。后世修序弗能易也,而仓公可谓近也。”讲的是仓公从其师公乘阳庆处得“黄帝扁鹊之脉书,五色诊病,知人死生,决嫌疑,定可治,及药论,甚精。”仓公医术为扁鹊后医学界之第一人,故合为一篇。但更重要的原因是:二人均“以其伎见殃”,即“美好者,不祥之器”也。

  《史记·扁鹊仓公传》记云:“扁鹊名闻天下。过邯郸,闻贵妇人,即为带下医;过洛阳,闻周人爱老人,即为耳目痹医;来入咸阳,闻秦人爱小儿,即为小儿医;随俗为变。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,使人刺杀之。”其《传》文未尝云:“太史公曰‘女无美恶,居宫见妒;士无贤不肖,入朝见疑。故扁鹊以其伎见殃,仓公乃匿迹自隐当刑。缇萦通尺牍;父得以后宁。故老子曰:“美好者,不祥之器。’岂谓扁鹊等邪?若仓公者,可谓近之矣。”它如三国时曹操“得病重焉。使佗专视。”佗“辞以妻病不归,传付许狱考验药服。荀彧请曰‘佗术实工,人命所悬,宜含宥之。’曹操以‘天下当无此鼠辈’遂下令在狱中处死华佗。其后曹操爱子仓舒病困,曹操叹曰:“吾悔杀华佗,令此儿疆死也。”扁鹊以“拯黎元于仁寿,济羸劣以获安”的高尚医德和高超的医术而“名闻天下”,并“以其伎见殃。”仓公“为官吏齐中称其廉平”,“匿迹自隐”,“坐法当刑。”华佗远离权贵,济世活人于民间而被侮杀,三人均以其伎见殃。此即《国语》所称:“其生也荣,其死也哀”也;《礼记》云:“智、仁、勇者,天下之达德也。”清·吴瑭在《温病条辨·序》中尝云:“医,仁道也,而必智以先之,勇以副之,仁以成之。”此即扁鹊仓公之谓也。扁鹊、仓公、华佗均勇于实践,以其济世之术,诊治众多疑难急症病人,以其智、仁、勇而成为一代名医。尤其扁鹊“以其伎见殃”,成了医界之“绝唱”。

  太史公感于美女入宫见妒,贤士入朝见疑,扁鹊以伎见殃,及仓公因病家结怨当罪,故借老子“美好者,不祥之器”语鸣不平,此乃太史公“于序事中寓议断”之笔法。《史记》文辞优美,善序事理。如司马迁在《史记·太史公·自序》中尝云:“太史公遭李陵之祸,幽于漯绁。乃喟然而叹曰:‘是余之罪也夫!是余之罪也夫!身毁不用矣。’退而深惟曰:‘夫《诗》、《书》隐约者,欲遂其志之思也。昔西伯拘羑里,演《周易》;孔子厄陈蔡,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著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而论兵法;不韦迁蜀,而有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结,不得通其道也,故述往事,思来者。”此乃进退盈缩变化,圣人之常道也。司马迁因李陵之祸而身受腐刑,同历史上文王、孔子、屈原、左丘、孙膑、吕不韦、韩非等先贤一样,逆境中“发愤之所为作”,历尽艰辛、忍辱负重完成了《史记》这部空前史学巨著,成为我国历史学的一座巍峨丰碑。《史记》内容博及天地,囊括古今,且真实可靠,向以“信史”著称。班固《汉书·司马迁传》称“其文直,其事核,不虚美,不隐恶,故谓之实录。”鲁迅先生在《汉文学史纲要》中,对《史记》有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《离骚》”之誉。

  “伏清白以死直兮,固前圣之所厚”。从扁鹊罹难,仓公获罪,太史公受腐刑,华佗死于狱中,此亦历史上诸贤之绝唱也。它如秦始皇焚书坑儒,清王朝之文字狱,均为历史上知识界之悲剧。所以,当以史为鉴,笔者认为,尊重知识就是维护人权。尤其对那些“守其初心,始终不变”的科技人员,给一分关注,此即“贤良之士众,则国家之治厚;贤良之士寡,则国家之治薄”之大道也。

  晋·王叔和《脉经·序》云:“医药为用,性命所系”;宋·林逋《省心录·论医》有“无恒德者,不可以作医。”之论也。当然医药界也不乏“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,志在巨富”者。故张仲景在《伤寒杂病论·序》中感云:“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,望齐候之色,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。怪当今居世之士,曾不留神医药,精究方术,上以疗君親之疾,下以救贫贱之厄,中以保身长全,以养其生。但竞逐荣势,企踵权豪,孜孜汲汲,惟名利是务。”一名医生之德才,就要像先贤张仲景一样:“感往昔之淪丧,伤横夭之莫救,乃勤求古训,博采众方”,“见病知源”,“尽愈诸病”。

  《素问·气交变大论篇》云:“得其人不传,是谓失道,传非其人漫泄天宝。”故晋·杨宗《物理论》有“夫医者,非仁爱之士,不可托也;非聪明贤达,不可任也;非廉洁淳良,不可信也”的论述。元·王好古《此事难知·序》有“盖医之为道,所以续斯人之命,而与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”的表述。故在1987年创办“山东扁鹊国医学校时,宗《礼记·儒仁》之“忠信为甲胄,礼义为干橹”,而以《周礼·三行》之“亲父母”、“尊贤良”、“事师长”为校训;以柳氏家训之“认认真真读书,老老实实做人”为师训,要求学生一生要“守其初心,始终不变”。医者亦当以此自律。

  余诊疗之暇,研读历代医籍而求古训,兼涉经史子集及古诗词杂文。当读明·刘基《郁离子·天道》篇之“郁离子辞穷”时,慨然而叹太史公之言:“女无美恶,居宫见妒;士无贤不肖,入朝见疑。故扁鹊以伎见殃,仓公乃匿迹自隐当刑。……故老子曰:‘美好者,不祥之器。’岂谓扁鹊等邪?若仓公者,可谓近之矣。”郭霭春在《医道溯源》中云:“天下有非常之任,必待非常之人。而天下非常之人,乃能克胜天下非常之任。”此即太史公“岂谓扁鹊等邪?若仓公者,可谓近之矣。”华佗者,亦“可谓近之矣”!太史公者,“亦可谓近之也。”故以宋·欧阳修《送秘书丞君归太学序》之语赞之:“毁誉不干其守,饥寒不累其心,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”也。

     【注】本文节选自中国中医药出版社柳少逸著《柳少逸医论医话选》2015年4月第一版“读史记,论扁鹊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