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齐鲁名医】袁大仲：袁景文治学经验概述
袁景文治学经验概述
袁大仲
先父袁可昌，字景文，山东省长岛县南长山连城村人，1906年出生于中医世家。9岁入学，15岁下学。19岁拜师学医，业医45载。他医术精湛，经验宏富。笔者从师9年，耳濡目染，聆听教诲，缅怀先父业绩，特将其治学经验，整理于此，以飨后学。
潜心钻研 独探奥蕴
袁公天资颖悟，精读四书五经。幼承庭训，长有师承。受祖父益轩公医学思想熏陶，崇尚范文正公“不为良相，则为良医”之志，19岁在烟台拜师习医理，朝斯夕斯，念兹再兹，凡四易寒暑，奋志芸窗，常通宵达旦。于《黄帝内经》《难经》《神农本草经》《伤寒杂病论》《针灸甲乙经》《千金要方》《本经疏证》《类经》《类经图翼》《医门法律》《医学心悟》等中医典籍，无不浏览。能一隅三反，触类旁通。23岁返里悬壶，26岁复赴烟台进修1年，医学大进，名噪乡里。27岁克绳祖武，接手祖父益轩公诊所。公温文尔雅，谦仰过人，尝为上海名医张赞臣创办之“医界春秋”社社员，三十年代受业于江苏无锡中国针灸学研究社社长承澹庵先师。1956年公应邀到县人民医院任中医师。公老成持重，医术高明，兢兢业业，深受广大群众爱戴，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，并多次当选为县人民代表、县人民委员会委员。为发皇祖国医学遗产，做出了重要贡献。1954年《大众日报》尝以“海岛人民爱戴的中医”为题，报道了袁公精湛的医术及先进事迹。
在十年浩劫中，袁公蒙受了不白之冤，1968年6月18日不幸去世。享年63岁。1972年中共长岛县委、县人民政府举行追悼会，平反昭雪，对于其不幸去世，表示深切的哀悼。
“三更灯火五更鸡，正是男儿立志时”。公诊务之余，灯前月下，不敢稍自暇逸。采精撷华，由博返约，作读书札记百余万言。公平生诊治疑难、危重病症辄作记录，以作学术资料及课徒之用。主要著述有《幼幼慈航》、“针灸治疗痹证的体会”、“黄柏方避孕机理探讨”、“硝菔通结汤治疗关格肠结”、“捏脊疗法治疗疳积”、“针灸治疗阴缩”等。
长岛地处渤海之阴，多风与雾，气候湿润，春暖较晚，冬寒迟延。居民病痹者多，且缠绵难愈，群医束手。公潜心钻研，并积数十年之经验，撰述“针灸治疗痹症的体会”一文。文章分病因病机、辨证要点，针灸施治、治疗体会四部论述。并附痹症针灸施治简表。是论述全面、实用性强的不可多得的好文章。其中“辨证要点”指出：“本病因致病因素、发病季节、体禀强弱、居住环境之别，而病位浅深、部位上下、证候轻重、病情传变各异。从病因分，有行痹、痛痹、着痹、热痹之别。就病位辨，则有皮痹、脉痹、肌痹、筋痹、骨痹五痹之异。从证候传变部位和兼证言，又有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五脏痹和肠痹、胞痹之差。至若周痹、众痹，见证各异，亦当明辨。”
临证运用四证合参、八纲辨证，从辨证求因，别痹症寒热虚实，而定痹证名类。经络辨证，以知痹诸何经何络；察病程久暂，证候表现，以明病位浅深和病变组织，以冀辨证明确，洞悉病情，施治得宜，早臻痊可。
“针灸施治”指出：“针灸施治，必先辨证。辨证推理、按理立法。依法选方，据方议针（穴），以冀理明、法合、方对、穴当，理、法、方、穴一线贯穿，是针灸奏效关键之所在。
针灸治疗痹证，盛则泻之，虚则补之，热则疾之，寒则留之，陷下则灸之，菀陈则除之，不盛不虚以经取之。井荥俞经合中，新病取其俞穴，久病兼取合穴，热痹必加荥穴，针用泻法。风湿化热，治同热痹；未化热者，均可灸焫。各种痹证，针灸后可在肌肉丰隆处拔罐10-20分钟，收效尤捷。“先哲前贤治痹以五俞穴之俞穴为主，‘俞主体重节痛也。’俞属脾土，以敦阜则健运，卑监则湿滞也。夫体重属湿胜，痛重属寒胜，久而不去，内舍其合，又以合穴为要。按背俞穴，俞者，输也；经气转输之处也。又接近本脏腑，主治脏腑疾患，奏效速捷。”可谓要言不繁，是经旨与实践结合的成功范例。
袁公治疗痹证，常中药与针灸结合应用。方药喜用乌头汤化裁。药酒方：川膝、地枫、年健各12克，白酒1斤，浸泡4天，50克一日三次服，并根据部位、外邪偏盛化裁，治愈甚众，深受群众爱戴。
公1964年出席省名老中医座谈会，会议期间公即席侃谈“黄柏方避孕机理探讨”。指出：“此方主药是黄柏。黄柏味苦寒，入肾经而清下焦之火，与细辛、乌梅合和有杀虫之效。车前子利水，入肾与膀胱经，能引诸药入于子宫无疑。黄柏，古人云‘久服可以绝子’，经期是新陈代谢，经后是‘陈’的方去、‘新’的方生。两次月经之间，是阴阳相对平衡之际。此时一种姻媪之气，即生发之气生，卵子排出与精子结合，方能孕育。所谓天地交泰，万物化生。今以苦寒之气将其姻媪之气抑制，而成地冻天寒，万物闭藏之时，焉能孕育？再加牛膝之引药下行，多用则破血；古人与肉桂并用可下死胎；川楝子清肝火杀虫，即能抑制厥阴肝木之生发；所谓杀虫，是否杀精虫，有待实验证实。川芎是血中气药，走而不守，细辛通窍杀虫，亦走而不守（与皂角同用即通关散）。乌梅收敛杀虫而入肝经，系强酸性。照生理讲，阴道是酸性，子宫系弱碱性，强酸亦服务弱碱……此方合理有效，久服无弊，可以试用。”其中娴熟的医理，熟谙的药性，宏富的经验，逻辑的辨才，受到专家学者的一致赞扬。公返里后即开展阿魏、官粉制剂人工流产、引产，皂角、花粉制剂引产，及黄柏、儿茶避孕，收到成效。
审谛覃思 治病求本
袁公发皇古义，融会新知。除业精内、外、妇、儿科外，并熟谙古典时间医学、医易学。集方药、针灸推拿技术于一身。于五运六气，子午流注皆精研深究，尤邃《易》理。除寝馈经典著作外，旁及诸子百家，尤其推崇明代名医张介宾氏。以其学验俱丰，于医学之外兼通天文、律吕、象数学。崇尚其治病阴阳求本说：“善补阳者，必于阴中求阳，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；善补阴者，必于阳中求阴，则阴得阳升，而泉源不竭。”
公沉浮杏林45载，深究博览，独探奥蕴，本县各岛及外县市求诊者络绎不绝。公关心体贴病人，有求必应。并力辟“医不叩门”之谬说，常亲临病家诊治和探视。1962年隆冬的一个深夜，风狂雪骤。乐园村民肖XX，因进食过多海藻菜，卒然腹中剧痛，呕吐频仍，捧腹撷肚，呻吟不止。外科大夫诊为肠套迭，拟手术治疗。患者惧怕手术，延公医治。公以抱病之躯，不顾风雪欣然前往。公审视良久，诊得舌质红苔黄厚，脉象滑数，按诊脐周痛拒按。辨证：大肠燥热，食积结滞，断为关格。拟清热导滞，峻下热结。方用硝菔通结汤加代赭石。遂于大肠俞、三焦俞拔火罐，并针下脘、天枢、气海、合谷、足三里，疼痛旋即缓解。汤剂煎好加姜汁予服。得药，腹痛递减，肠中漉漉，并传矢气而愈。公先后用硝菔通结汤化裁治疗肠梗阻、肠套迭30余例均愈。同时背部俞穴按压、拔罐治疗急腹症，实为公之独创。
公擅治妇科疑难杂症。尝治一妇人载××，教师，婚后5年，配偶健康而未育，延公医治。因月汛后期，量少色淡质清，经行腹痛，经后腰部酸痛，带下清稀淋沥，小便频数，腹部怯寒，舌质淡白苔薄白，舌体浮胖舌畔齿痕，面色苍白无华，脉象沉迟。辨证为肾阳衰馁，冲任虚寒，断为不孕。治宜温煦肾阳，调补冲任，拟平素服毓麟珠方，艾附暖宫丸，经期用调经种子汤化裁。调治3月而经候如期，症状消失，半年而受孕，后连举2子。
公精于针灸，推拿术，每用以治顽症起沉疴。1968年5月尝针灸治愈1例阴缩患者。胡XX，男，38岁，农民，患者劳作一天，夜间饮酒并食冷餐。夜半醉醒，行房事，卒觉阴茎内缩，少腹拘急疼痛，上连腰背，下控睾丸。伴畏寒肢冷，小便清长。视之面色青惨，额汗涔涔，舌质淡白苔薄滑。阴茎缩入耻骨下，尿道口平耻骨联合处。闻之呻吟不绝，苦叫救命。切之脉象沉弦，按之手足逆冷。证属命门火衰，阴寒凝滞，发为阴缩之真阳虚极危候。治宜温通肝肾，壮阳救逆，挽回造化之权。急予针灸治疗。取百会，关元，三阴交，神阙填盐末、艾柱炙，不拘壮数。经针灸治疗45分钟，腹痛止，寒热失，阴缩愈，肢温脉复汗敛，霍然而愈。以附子理中丸、金匮肾气丸善后。
袁公常用推拿治疗小儿消化不良，盘肠气痛、夜啼、疳证等儿科疑难杂症，辄收厥功。如：袁XX，男，7岁。明显消瘦，肚腹膨胀，青筋暴露1年。伴纳呆脘痞，大便溏薄，夜寐不宁，倦怠嗜卧。视之形容憔悴，萎黄无华，头发稀黄如结穗，精神萎靡，烦燥易动，挤眉弄眼，咬指磨牙，舌质淡苔白。闻之语音较弱，切之脉象沉缓，按之腹部膨隆，上腹及脐周压痛。良由积滞内停，壅阻肠胃，发为疳证。用捏脊法，捏6遍，捏提间作6遍，加揉上中下脘、天枢、足三里各50次，日1次。治疗1周，纳谷渐馨，腹胀遂减，大便如常，形体渐丰，躁动亦轻。舌淡白苔白，脉象濡缓，继续治疗1个月，诸证消失，形体复常。
圆机活法 别出机杼
袁公治学严谨，主张临机通变，勿执成模。尝云：“大匠诲人，示人以规矩准绳而已。运巧制宜，必须通权达变。前哲谓‘术之精微者可以言语授，而非言语所能尽；可以广数推，而非广数所能穷。’以一定之说，应天涯之变，岂不殆哉?”
1965年夏公尝治一五更泻患者战XX，男，50岁，罹患20年，每日凌晨卯时必解稀便，便前腹痛，四时不替。余侍景文公侧，以其脉象沉细，舌质暗红。辨证为命门火衰，大肠虚寒。予温补肾阳，燠土暖肠之剂。拟附子理中汤合四神丸化裁。迭进6剂，如石沉海。公审视良久，曰：“此瘀血使然也。脉沉细有涩象，舌质暗红，均为血瘀明证。以药测证亦知非肾阳虚衰。五更泻者，命门火衰、大肠虚寒者，此其常也；血瘀者，此其变也。清·王清任《医林改错》论述总提上有瘀血。方拟膈下逐瘀汤化裁，服药3剂，效若桴鼓，20剂而已沉疴。
先师尝治一崩漏证。患者为时年26岁之少妇，新婚燕尔，非经期阴道骤然下血，色红质稠量多，其势如崩，五日不绝。先由余接诊，视之舌质红体瘦少苔，切脉细数。自忖：此血热崩漏也，邪热炽盛使然。脉细数者，失血伤阴也。治宜清热凉血，方用芩连四物汤化裁。迭进4剂，毫无起色。师诊视良久，曰：“此崩漏证也。肾阴虚馁，冲任损伤，固摄失宜使然。崩漏一证，气虚、血热、血瘀者，常也；肾虚者，变也。血色鲜红，质稠量多，眩晕耳鸣，腰膝酸软，五心烦热，口干少饮，舌质红体瘦少苔，肾阴虚之明证也。肾主封藏，为冲任之源。房劳伤肾，虚火内动，冲任失守，发为崩漏。数脉主热，常也；主虚者，变也，诚如景岳所言：数脉之病，唯损最多，愈虚则愈数，愈数则愈危，岂数脉皆热病乎？若以虚数作热数，则万无不败者矣。’但阳虚、阴虚之数脉又有区别。阳数之脉，必数而无力，脉来沉微；阴虚之数，必数而有力，脉兼细滑。读书当别具智眼，不死于句下。于无文处求文，于无字处求字。成模者，常也；活法者，变也。声东击西，见明察暗，知常达变，百战不殆。率以脉率认证者，疏也。‘拟滋阴益肾，固冲摄血法，疏大补元煎化裁。2剂而效，再进4剂而病瘳。
脉证合参 决疑死生
公精通脉理，不仅熟谙举、寻、按，单取、总按，通诊法，寸口、人迎、趺阳三部诊法，独取寸口，三部九候诊法，而且以足三部脉决疑死生。主张四诊合参，八纲辨证，证候分类，决疑死生。对证候显现有假于脉、证者，崇舍脉从证，舍证从脉说。
长岛县赵王村王XX,男,50岁，嗜酒如命。夙有眩晕心悸史，尝约袁公试脉，公切六脉十动而一止，即私下谓家人曰“王公应阳寿一载。”果应其言，众皆愕然，乡闾无不以为神奇。
袁公决疑死生，擅通诊法。危笃病人常切足部太冲、趺阳、太溪三脉。太冲以候肝气，趺阳以候胃气，太溪以候肾气。
村妪李XX,60岁，反复发作肺心病心衰，经中西医药治疗无效，殓服已具，庭床弥留之际，家人延袁公予测旺期。公遍切诸脉，寸口及人迎脉无，惟太溪脉隐约。固叹然曰：“病入膏盲，断无生理。然勿须10余人陪伴，一、二人值班即可，夜半子时当殒。”果应其言，术之神良若此。
公工诗文，善书法，收藏名人字画甚多，惜10年浩劫，付诸一炬。喜栽兰种竹养梅，陶冶情怀，尝赋诗云：“我有佳儿，不羡贵官；我有惠媳，不慕绮纨；茅舍自甘，菽水承欢；勤求博采，治人万千；栽兰种竹，怡乐无边。”
公治学严谨，声誉载道。1964年尝填写“山东省名老中医登记表。弟子有二：一为次子大仲，字筱文，现为长岛县中医医院院长。一为王禄亨君，现为长岛县检疫站主治中医师。公严以律之，一丝不苟，俾垂立法程，昭示来兹，尝谓：“胶柱鼓瑟，束手受败；知常达变，百战不殆。”二子勤苦厉志，传其所学。袁公谢世已26载。其孤心独诣之学，卓莹不羁之行，犹然历历在目。其高尚医德，渊博知识，精湛医术，严谨学风，实为医界楷模，后学师表。
【注】本文选自山海书社蔡锡英主编《齐鲁名医学术思想荟萃》1995年8月第一版。